2014/2/22

安靜地打磨

安靜地打磨╱徐方芳

2014.02.03 02:22 pm

曾經她是我頂瞧不起的女人。

她的家在我們教室後面,她先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應該是資歷淺又無背景的那一類,否則的話應該住在後面那些帶院子的房子裡。這樣的住所讓她的日常生活暴露在我們的視線中,坐在教室裡,有意無意都能看到她。

她的工作是幫學校分發報紙,那是又輕鬆又悠閒的工作。但她好像從來都是忙著的,生爐子,打水,洗碗,洗盆,洗鍋,淘米,揀菜,鑽進簡易廚房做飯……只要是晴天她的洗衣盆就是滿的,全家的衣服,床單,被套,枕套,窗簾,她好像每隔兩三天就換洗一次床上用品,兩三個星期就洗一回窗簾,真是閑得發慌的人。

她的話不多,更沒有聽她大聲說過話。她洗衣服的時候,她的兒子坐在旁邊抓泡沫玩,手插在水中攪動,弄得水花飛濺,她也只是淺淺地笑,即便兒子把正洗的衣物拖到地上,她也不動聲色地撿起來沖沖繼續洗,有時候兒子玩得太得意把衣服弄濕了,她才擦擦手拉起他走進房間,出來時兒子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原來的又扔進盆裡洗了。她有常人難以想像的好脾氣和耐心。

晾衣服前她總是用一條小毛巾擦拭那根晾衣繩。她反覆擦拭的還有她的窗戶,那種木格子的老式窗戶,她把玻璃擦得亮晶晶的,褪了本色的窗框也擦得纖塵不染,她也擦地面跪在地上細細地擦,可擦來擦去那還是一塊粗糙的水泥地,真有點替她不值得。那時鎮上還沒有自來水,要用得從一口洋井中抽上來,有同學統計她曾經一個上午用了十二桶水,她打水累得氣喘吁吁卻樂此不疲。她喜歡做魚,洗很多遍,劃出細細的刀痕精心抹上鹽,她喜歡做韭菜,一棵一棵剝好,一簇一簇地洗,她做什麼都不厭其煩。

午後,兒子睡了,她就坐在門前織毛衣,她不像有的女人那樣飛針走線,織得慢慢的,卻能織出鴨子帆船一樣的圖案來。

這是我從教室的視窗看到的有關她的全部,不管是上課時走神無意瞥見的,還是下課百無聊賴時趴在視窗看到的,看著她,我的眼裡都帶有一絲不屑。她的生活為少年時代的我所不齒,也曾把我這種想法告知好友並得到共鳴,我們一致認為,這樣的人生多麼碌碌無為,沒有意義,我們應該追求一種超越凡俗的人生。初中時代的最後一天,我們手捧省重點中學的通知書,高傲到有點不可一世地從她面前走過,從此就再也不曾遇見。

 許多年過去了。當我從輕狂自戀的少女變成庸常平凡的婦人,過著平淡的生活,做著瑣碎的事情,我開始時常想起她。隔著十幾年的光陰,我看見她在時光那一頭低頭勞作,黑髮遮住半邊臉,動作輕柔,神情淡定,我想起她低矮破舊的房屋,想起她先生微薄卻經常被拖欠的工資,心頭的煩躁瞬間偃旗息鼓。她的安靜和緩慢,是一種坦然踏實的生活態度,即使生活的表面無比粗糲,我們也應該從容平和地打磨出細膩的紋路和瑩潔的光澤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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