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2/28

焚毀的家書/陳義芝

我怎能再和你說話
和雪花飄落說,和冰河融溶說
和北緯五十三度杳冥的雲煙
一條電話線一陣白楊林的亂風說
當六月十一日過後

滿肚子話存進一張薄薄的磁片裡
無法救活的你教我吞嚥致命的
堅強,戴上冰冷的鐐銬
無法救活你的悲傷,從此孤單地
孤單地,使我不再能說什麼話

已不在同一個時代,我們
也告別了共有的時代。那曾經揉雜
異地相思,寄宿孤獨,生活與課業的茫然
綁住天下父母的焦慮孩子的鬱苦
而今都成了斷訊的回憶
我只能去聽長風的嘆息霞光的嘆息,此刻
海面嘆息在靠近福隆的岩岸。一隻大鳥
斂翅守護的靈鷲山擎住天空而環擁浪濤
這裡是歷二十一劫抵達的梵咒之城
我們相守的另一國度

除了經文爐香和對菩薩的跪拜
你已將一生得自父母的骨肉蜷縮進
一尺見方的骨罈,告別眼中淚心頭血,告別
四季分明的異鄉長夜最後的輾轉
我們誰也說不出來的話

無聲的告別是黎明初醒的天色,還是
旅途中的遺忘?是人群中慘然的笑
還是暗地裡的驚慌與夢魘
在這裡我怎能再和你說話
當袈裟也垂掛只剩遊魂無聲在走動

你父你母養育過你的生,現在仍養育著你的死
如風中白楊葉的戰慄仍在艾德蒙頓初夏
從前你來的六月也是後來你走的六月
不再仆跌的道路不須打理的屋子
這小小的骨罈竟是你再生的搖籃

一隻黑鷹飛在高寒的林梢像幽靈
你駕駛的紅色跑車突然又闖進我夢裡預警
那是重來探訪的訊息嗎?黎明的光
告訴我,我怎能再和你說話
說至死方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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